海拔2600米的风土革命——解构德钦梅里葡萄酒产区的人文风土论

海拔2600米，曾经人类农业文明的极限刻度。

这一海拔高度，在中国之前，还未曾酿造出过葡萄酒。

世界著名的葡萄酒产区中，诸如法国的波尔多、美国的纳帕河谷平均海拔均在300米以下，即使是智利的空加瓜谷以及阿根廷的门多萨也不超过1500米。

然而，云南省西北部的德钦梅里葡萄酒产区，却在西北部横断山脉地段、三江并流核心区，平均海拔2600米的极限种植环境中，创造出同一座山体实现从赤霞珠到霞多丽的多品种种植的独特“垂直气候带”，不仅挑战了传统产区的“温带地中海气候”定律，证明非典型产区也能酿造优质酒款，而且凿穿了葡萄酒世界“风土”概念局限于气候、土壤、地形的认知牢笼，用发展成果展示出人的精神与活动甚至比降雨量更能定义葡萄酒的终极风味。

图为德钦县梅里雪山（新华指数韩燕摄）

挑战风土极限的高山实验

从昆明到德钦，路程约800公里，平均海拔从1891米跃升至3400米，调研组先搭乘高铁，经过5个小时抵达香格里拉高铁站，接着转乘汽车沿著名国道214号滇藏线穿行。

尽管经过公路修建后，驱车行驶更加容易，但辗转曲折的道路经过最高峰海拔6740米的梅里雪山时依旧能感受到茶马古道的历史痕迹。3小时后正式到达德钦县城，但距离产区最近的酒庄和酿酒葡萄种植基地最快还需要再开1个小时车。

1848年，法国及瑞士传教士克服难以想象的困难，第一次将欧洲的葡萄品种黑巴科带到这里。30年后，一座茨中教堂在德钦县拔地而起，传教士们在教堂周围栽培酿酒葡萄，并教当地村民们栽培技术和酿造葡萄酒。修道院传承的酿造技艺与当地纳西族、藏族农耕智慧的融合，不仅让德钦发展葡萄酒有了可能，更让德钦葡萄酒打开了中西文化碰撞融合的探索之旅。

此后150多年，德钦继续沉积着风土厚度。直到2000年，为了减少当地人口外流、增加村民收入，德钦县政府与刚成立的香格里拉酒业股份有限公司（下称香格里拉酒业）开始号召当地人种植酿酒葡萄。政府为村民提供葡萄藤和种植用的木桩，村民无需负担任何费用。

葡萄成熟之后，香格里拉酒业会向村民收购，村民能获得相当于原先3倍的收入，这一号召得到了村民们的积极响应，酿酒葡萄的种植面积增加到万亩以上。谁也不曾想到，此举竟成为日后德钦形成梅里葡萄酒产区最宝贵的基础条件。

2001年12月17日，经国务院批准，与德钦县相邻的中甸县更名为香格里拉县，从此声名大噪，也让香格里拉酒业股份有限公司的葡萄酒在高端市场上打响了品牌。因此，业内常把德钦在内的迪庆藏族自治州称为香格里拉产区，并与相邻的四川得荣县、小金县和西藏芒康县等西南高山地区统称为大香格里拉产区。

十年后，酩悦轩尼诗—路易威登集团（LVMH）也来到这里，成立酩悦轩尼诗香格里拉（德钦）酒业有限公司，即敖云酒庄，历经四年的中国寻觅之旅在德钦画上句号。当外界还在疑惑一个国际奢侈品品牌集团为何不远千里到中国酿造葡萄酒时，敖云酒庄已经用一瓶来自云南的葡萄酒惊讶了国际葡萄酒圈。

独特的地理条件、优越的气候条件和优良的土壤条件形成了低纬度高海拔干热河谷风土特征，吸引着越来越多的精品名庄落户深耕，无数独立酿酒人和飞行酿酒师慕名而来，争相探寻这片雪域高原上的独特风土与葡萄酒之间的无限可能。

图为敖云酒庄位于阿东村的葡萄种植基地（新华指数汪伟坚摄）

共享发展成果的产业创新

从茨中教堂试栽葡萄、初酿葡萄酒，到成体系的酿酒葡萄种植及葡萄酒酿造，这片土地在一百五十余年的中西文化交融与横断山脉风土积淀的滋养下厚积薄发，仅用二十余载便让德钦梅里葡萄酒产区在世界版图上崭露头角。

近几年，产区葡萄酒在国内外葡萄酒评比上累计获奖100余次，“香格里拉”品牌被评为中国红酒行业十大影响力品牌和亚洲品牌500强，敖云酒庄品牌葡萄酒入选世界100强红葡萄酒。有中国葡萄酒“三剑客”之称的敖云、圣域、瓏岱，两席出自德钦。

在市场销售方面，德钦梅里葡萄酒产区酒庄的多数酒款均在千元以上，而融生酒业的高端系列“诞生地苏鲁”定价更是接近2万元，引发市场热议的同时，也让更多人关注到德钦梅里葡萄酒产区。

目前，产区辐射7个乡镇22个村1709农户8582人。全县葡萄年产量4711吨、工业年产值1.5亿元，亩均收入5000元左右，种植户最高年收入达13万元，对农民增收贡献率达到50%以上。

其背后是德钦县创新的“三赚”机制，走出了一条产区发展、企业盈利、村民受益的产业发展共富路。一是土地变资产“稳赚”，即通过流转土地收租金，每亩流转租金达到2000元至3000元；二是车间务工“好赚”，即基地变成产业车间，就地就近聘用农村劳动力，每亩1年聘请30个工左右，每日工费120元左右，亩均务工年收入达到3600元左右；三是销售反哺“多赚”，每实现1瓶葡萄酒销售，返补奖励基地管护村民10元。

据统计，葡萄产业占农民人均纯收入的30%左右。在企业品牌树立、竞争力提升过程中，产区发展与农民增收互促共赢，形成了产区发展、企业盈利、群众受益的葡萄产业发展新格局，真正实现产业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

过去，德钦县村民主要收入靠传统农业、畜牧、林下采集等，收入单一且不稳定。对此，县委县政府立足资源优势，积极调整产业结构，因地制宜发展葡萄产业，推进标准化种植、精细化管理和科学化流转。

现在，德钦县已种植了赤霞珠、霞多丽、美乐、玫瑰蜜等葡萄品种，建成基地近1.4万亩，建有7个精品酒庄和44个葡萄家庭农场及合作组织，并成功创建云南省“一县一业”特色县及特色农产品优势区。

产业的壮大也吸引了在外务工的年轻人回村发展，此次调研对接的融生酒业和敖云酒庄负责人都是当地壮年藏民让我们有些意外，但据县农业农村局介绍，这并非个例，目前全县有32人到敖云酒庄、香格里拉酒业、融生酒业、梅里冰酒务工，部分已经成长为公司的管理人员，年收入达到10多万元。

或许想不到，阿东、西当、苏鲁....这些原本平常的德钦县村落名称，如今被印在葡萄酒瓶并摆上了国外葡萄酒消费者的餐桌，当地人笑称，外国顶级葡萄酒爱好者不一定知道德钦，但一定听过阿东。

德钦葡萄酒产业的发展所提升的不仅有村落的名气，还有村民的收入，以及村民的价值实现和因此给村落带来的蓬勃生气，相较于独特的风土，这也许更是德钦梅里产区葡萄酒较高价位的自信和底气。

图为澜沧江沿岸的葡萄种植基地（新华指数汪伟坚摄）

人与自然共生的风土定义

澜沧江峡谷、金沙江峡谷是举世罕见的高山深谷地貌，拥有高山河谷、山区、高寒山区三种类型区域。

沿德钦县奔子栏镇至白马雪山顶，可观赏不同气候带的自然景观及板块缝合线地质、地貌奇观，故有“半山白雪半山花，顶穿皮袄腰披纱，谷底赤膊汗满颊，一山四季汇天涯”一说。

由于山高谷深，德钦全县常用耕地仅有5.3万亩，且主要集中于金沙江西岸、澜沧江两岸河谷和部分山区，村民遵循着祖辈传下来的青稞耕种与藏羊牦牛畜牧，收入增长缓慢，生活水平难以提升。

得益于2000年的酿酒葡萄种植推广，德钦酿酒葡萄种植面积稳定在1.4万亩，相比宁夏产区、新疆产区并不大，但已初具规模，特别是在耕地保护红线、生态保护红线的限制下，现有的酿酒葡萄酒种植土地更加弥足珍贵，已成为德钦梅里葡萄酒产区发展壮大的关键要素，也让酒庄格外重视。

极致的风土需要精细管理，但也考验管理智慧。

以敖云酒庄为例，酒庄流转的土地分布在阿东、西当、斯农、朔日四个村落，村落之间相距数十公里，雇工及管理有极大的难度。

敖云酒庄还将流转的460亩土地，划分为320个小地块、723个微地块，每个微地块通过降水、光照和土壤等数值监测，建立35种风土模型数据库，进而根据数据结果定制每个地块的种植方案。

海拔2600米的阿东村采用“深沟浅种”技术，根系下探至1.2米以吸收深层矿物质；西当村则通过覆膜控水提升糖酸比。这种“一地块一法”的管理模式，使产季人工成本达32工日／亩，远超欧洲平均水平。

繁琐的投入如何保证结果？德钦县政府、酒庄和村民一起探索得出的结论是要发挥村民的主观能动性，在机制上要把村民和酒庄的利益联结起来。

为此，德钦探索出“土地流转后，原住村民仍然以某种形式参与土地的管理和生产”的共治模式，邀请村民以“葡萄园管理者”身份参与管护，按投入支付劳务工资，同时，每销售一瓶葡萄酒还给村民返补利润。从土地、劳务再到销售的“三赚”，让村民与葡萄酒生产和销售息息相关，村民不再是旁观者，而是躬身入局的参与者、建设者。

在这里，人类也不再是风土的观察者，而是风土本身的有机组成。

如果按照葡萄酒“七分原料三分酿造”的说法，那么在德钦，村民才是真正的“酿酒师”，酒庄酿酒师的角色更像是“翻译官”——将雪山融水的颤音、峡谷气温的渐变和村民劳作的用心，转译成单宁的褶皱与酸度的韵律。

然而刚开始，这条路并不好走，当地村民将土地视作血脉相连的亲人，更有自己的信仰和坚持，不仅对外来企业介入种植葡萄酒的计划心存疑虑，而且拒绝农药和土地破坏，这对于初到的酒庄很是困扰。

但是，困难也是机遇，和自然环境一样，曾经难以企及的风土恰恰造就了其他地方不可复制的风味，而本地村落族群令外人无法理解的信仰、习惯，甚至偏执却比任何技术培训和环保认证更加有效。

如今，德钦县正加快推进葡萄酒一二三产业协同发展和农文旅深度融合，打造“有一种叫云南的生活”的德钦期待。就在去年年底，松赞集团推出了首家酒庄酒店——松赞茨中山居，希望将德钦的葡萄酒文化尽可能客观、充分地挖掘，并展示出来，这也是松赞集团始终强调的“在地文化”的具体举措。

所以，如果问什么是风土？德钦梅里葡萄酒产区或许有自己的理解——真正的风土从不是“人适应自然”或“人改造自然”，而是“人成为自然”。

调研人员：

中国葡萄酒产区发展指数课题组：汪伟坚、卢海龙、韩燕

德钦县农业农村局曹如华、达尼马、罗布